皇帝的鑾駕停在了毓華殿外，駕簾一挑，還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端木宸就急急出了來，懷中還小心地抱著一個昏厥著的人兒。

在宮人們的簇擁下，端木宸一路走進寢殿，將印楚玥放下，扯過被子仔細地蓋好了。

印楚玥的臉色蒼白的厲害，端木宸伸手，試探了一下她的溫度——小臉冰涼的有些不正常，呼吸也有些急促了。

端木宸沈著面色，道：“傳周弬。”

身後的蘇德立刻應聲，退出房間派人出去。屋內的氣壓極低，端木宸一語不發，宮人們自發地跪滿了一地。

周太醫來得很快，一番看診後，直言只是勞累了。出了寢宮，在側間開了副方子，又被蘇德送出了毓華殿。

臨行之前，周太醫突然頓了步，轉眼看著蘇德，低聲道：“蘇公公，下官有一言，不知當不當講……”

蘇德一個眼色，周圍的人立刻躲地遠遠的，才笑道：“周大人請講。”

周太醫微微頷首，湊到蘇德耳邊低語一番。蘇德面色微沈，待周太醫站直身後，方道：“周大人的意思……是要讓奴才轉告皇上？”

“蘇公公過慮了。”周弬道，“說出事實只是下官的本分，該不該上稟，蘇公公自有決斷。蘇公公，下官先告退了。”

蘇德帶著笑，目送著他離開，直到周弬走出了一段距離，才收起笑，目光叵測的地又看了片刻後，轉身進了屋。

接近內寢時，蘇德習慣性地放輕了腳步、屏氣凝神。正想著要不要輕聲點進去，卻聽裏屋有人說話，輕聲細語，正是泌容華的聲音——

“玥兒只是想去親口問她一句。她與玥兒到底是同胞姐妹，縱使性格不合，但這種事玥兒實在不願是她所為。這一句詢問，玥兒無論如何都是要問的。”

泌容華醒了……蘇德的嘴角閃過一絲笑，恭順地低垂下眼，站在了內寢門口。

這一日，端木宸再也沒有出過毓華殿，直到夜幕已垂，印楚玥安睡後，才起身準備回養心殿。

一出屋子，滿地的月光。

端木宸擡眼，看著高掛的明月，低聲道：“今晚的月色……不錯……”

蘇德也看了一眼，道：“皇上，今兒十六了。”

端木宸道：“今年的中秋還真冷清啊。”

雖然皇長子平安出生，但路婕妤死得太慘了。新皇登基後的一個中秋，只是簡單的操辦了一場，本是打算著跟滿月宴一起熱鬧一番的，不曾想，還真是相當熱鬧……

端木宸暗了暗目光，上了鑾駕，很快地回到了養心殿。

一番更衣洗漱後，端木宸來到了殿後的寢宮。

蘇德伺候著他躺下也退了出去，端木宸睜著眼，一絲一毫的睡意也沒有。

屋內案上，豆大的燈火忽而搖晃了一下，端木宸眼神一正，緩緩開口道：“來了就出來吧。”

黑影一晃，一襲夜行衣的零出現在床邊，單膝跪地：“屬下參見皇上。”

端木宸紋絲不動，只道：“這麽晚還來，有什麽重要的事？”

零道：“逍遙王昨夜夜闖冷宮。”

“什麽？！”端木宸猛地坐起身，燈火下看著，面色不怎麽好。

零絲毫不在意，低著眼將鈺蘭所言的覆述了一遍。

上首傳來的氣息慢慢地不再沈悶了，零話音剛落，便聽到主子說到：“零八當真沒有聽差？”

零道：“皇上，她的能力您是知道的，她雖然功夫不濟，但聽覺和記憶能力確實無人能及。”

端木宸不答，只道：“逍遙王深夜還在宮中，你該做何解釋？”

零再低頭顱，道：“此乃屬下失職，甘願受罰。”

“你倒是明白，這罰、朕就先給你記下了。查清楚逍遙王是怎麽進宮來的嗎？”

零微微頷首：“屬下已經查勘過了，逍遙王那日並未出宮，一直留在了永安宮內，所帶的暗衛，也是陳家安插在宮裏的一部分。”

“哼，陳家。”端木宸冷笑一聲，道：“可查出是哪些人了？”

零道：“已經查出了，都是些只會皮毛功夫的嘍啰，只不過是一時鉆了冷宮無人的空子。”

端木宸瞇了瞇眼：“莫要給自己的失職找借口。”

“屬下明白。”

“這些人不用動了，端木嵩不會這麽早就露出底牌，留意他們，找出真正的內線，莫要打草驚蛇。”

零道：“屬下明白。”

端木宸微微頷首，默了默，忽而又道：“零八真的一句也沒聽錯？”

零低垂的臉上露出一絲竊笑，聲音卻還是平常地說到：“皇上，家妹一向沒什麽腦子，所以屬下一直教導她，只需記下自己聽到的見到的。她所說的必定是真的，而且多餘的話，憑她也是編不出來的。”

“嗯……”端木宸道，“沒有其他事的話，就回去休息吧。”

零道：“還有一件小事，屬下也不知該不該講。”

端木宸笑道：“說罷。”

零道：“屬下今日在毓華殿外等候皇上，看到了周太醫與蘇公公說了一件事，這事想來，蘇公公還不會告訴皇上。”

很多暗衛都懂唇語，零的目力更是出眾，端木宸絲毫不懷疑他的話，一點頭說到：“到底什麽事？”

零不急不躁，緩聲道：“周太醫與蘇公公說——泌容華小主並沒有暈倒，是裝出來的。”

端木宸面色瞬間微沈，零收了聲，亦是不再言語。

片刻，端木宸忽而笑道：“你為何要告訴朕這件事？”

零沒有絲毫猶豫，道：“家妹跟著皇後娘娘，屬下當然會偏心。屬下雖不知今日發生過什麽，但至少小主是沒有暈厥的。”

端木宸頓感無言，擡手捏捏眉心：“朕非得被你氣死，你才罷休。”

零隱下眼中笑意，一本正經地回到：“屬下句句實言。”

他與妹妹自小相依為命，妹妹也是他唯一的牽掛，為了活命，他帶著妹妹接受了暗衛前統領的招募，吃盡了苦頭。

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，先帝便已經著手暗衛的交接。當時在暗衛中，比他有資歷的人還是有的，但皇上依然選擇了他。

零不否認皇上看中了自己的實力與潛力，但也清楚的知道，皇上還看中了一點——鈺蘭。

人，一旦有所牽掛，那也就有了弱點。鈺蘭，就是他的弱點。

零並不在乎皇上拿捏著他的弱點，只要他忠心不二，鈺蘭會過得更好。就如現在，她跟在皇後身邊，不用再受太多罪，若是娘娘再疼她一些，允她一門好親事，那就完美了。

是以，零從來都是選擇直白的表達自己的心思。對此，端木宸自然也是明白的。

也就是因為明白他的簡單，有時候還真是不好訓斥。

端木宸看著他恭順的模樣，道：“好了，朕都知道了，去歇著吧。”

“屬下告退。”零說罷，起身一動便沒了身影。

端木宸坐在床上，靜靜地想了許久，忽而開口喚道：“蘇德。”

等了一會兒，蘇德才匆匆進來，衣裳有些淩亂，頭發也沒收拾好。

端木宸挑挑眉：“朕都忘了今日守夜的不是你。”

蘇德尷尬地笑了笑：“奴才就在外間打了會兒盹。”

“罷了，今日是朕擾你休息了。”

蘇德立刻正身低頭：“奴才惶恐，萬不敢當皇上此言。”

“幾更天了？”

蘇德道：“回皇上，剛過子時。”

端木宸沈吟一聲，道：“今日倒是還早，替朕更衣。”

蘇德擡眼：“皇上這是……？”

“去冷宮。”

蘇德噤了聲，立刻招來小順子，兩人伺候著端木宸更衣，又在不驚動太多人的前提下，跟著皇帝往冷宮走去。

月色涼如水，幾人擡著龍轎快速行走著。

耳邊有些蟲鳴聲聲，端木宸不由地回憶起了今日所發生的一切。

早朝過後，素琴就守在了養心殿外，看到他時，激動的告訴他，玥兒去了冷宮。

她的身子那般虛弱，又去了冷宮。端木宸一時心急，轉身就趕過去了。

在門外，聽到那丫頭的話，更是沒了思考。踢開門時，玥兒竟然跪在地上，臉色蒼白的厲害。

端木宸知道，他那時候是真的很氣惱，也幸得那時他一心只想帶走玥兒，否則還不知會對那丫頭做出什麽事來。

方才零所說的，不會是假的，玥兒是在裝暈……

為什麽？難道玥兒是想……

不，不會的，玥兒不是那種人，玥兒一定只是想讓自己多疼一點。

如此想著，端木宸心裏突然好受了些，明知只是自我安慰，也不再想糾結此事了。轉念一想——那丫頭不是也讓玥兒跪下了嗎……

可是……以那丫頭的本性，更不可能如此行事。

“不是我……我沒有……”

端木宸的耳邊突然想起了她最後的那句話，氣頭上聽見時，只覺得心都是冷的，現在想起來，心裏卻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兒了。

是誤會那丫頭了吧，她會不會傷心了？

看著自己只顧抱走玥兒，不聽她的解釋，現在，會不會在哭鼻子？

思緒越想越煩擾，擡眼掀開轎簾，冷宮的院墻近在眼前。

霎時間，所有的想法全部停下了，端木宸叫停了轎子，只帶著蘇德與小順子，一同前去。

越來越接近宮門，端木宸卻是犯難了——他到底來冷宮幹什麽的？

這個問題只是一閃而過，端木宸立刻又開始各種想象他的小妻子正在做些什麽——

哭鼻子怕是不可能了，這丫頭的心一向很大。這個時間應該是睡了吧……罷了，若是睡著了，就看看她有沒有哭過好了。

可別又是在浴桶裏睡的……

端木宸這廂想著，舉步就要上冷宮門前的臺階，卻在此時，門內突然傳來了一把熟悉的聲音——

“小金子你快點兒！搬個凳子都這麽慢嗎？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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